2013年5月7日星期二

满族传统说部《鳌拜巴图鲁》传承概述 [富育光]


史密斯基金会所藏鳌拜巴图鲁画像 巴图鲁蒙古语 满洲语勇士 英雄的意思



满族传统说部《鳌拜巴图鲁》,在满族等东北亚北方诸渔猎民族中已流传百余年。它最初的流传故事,多被称为《痴虎传》、《白鳌传》,又叫《白虎记》、《白虎传奇》,也就是《鳌拜巴图鲁》或《鳌拜传》。这些称谓大约成书于雍、乾、嘉时代,生动地揭示了清开国初期一段鲜为人知的创业史,讲述了以主人公鳌拜为中心的一群在当年清史中颇有声誉的满、蒙、汉、僧等英雄业绩,富有传奇色彩和脍炙人口的艺术魅力。

    满族传统说部《鳌拜巴图鲁》的产生和流传,确有着漫长的历史形成过程。 据调查最早源出自清康熙朝初年在民间皆知的《智擒鳌拜》故事,后来渐渐发展成为泱泱巨篇的满族说部《鳌拜巴图鲁》。鳌拜从小便跟随其父卫齐玛发,大半生辅佐努尔哈赤父子,在清初太祖、太宗、世祖三朝,为大清国定鼎中原立下卓著功勋,是大清开国初期最早享誉“巴图鲁” 赐号的勋臣之一。顺治元年,考诸臣功绩,鳌拜忠勤戮力,进一等公。世祖亲政擢领侍卫内大臣累加少傅兼太子太傅。顺治十八年,受顾命辅佐八岁的康熙帝玄烨继位,列辅政四大臣之一。鳌拜骄纵自恃,满朝惧慑。康熙八年,玄烨亲政,首先便巧使身边护卫,以“结党专擅,勿思悛改”之由列大罪三十,智擒武功盖世的鳌拜。玄烨念其效力年久,不忍加诛,终死于禁所。鳌拜威名一世,到头来落得家破人亡震慑了朝野,社会上便生成《智擒鳌拜》的有趣故事。对年轻有为的小皇帝盛赞,对居功抗上的老臣鳌拜蔑视,一时成为世人街谈巷议津津乐道的话题。这便是满族说部《鳌拜巴图鲁》最初产生之源。俗话说得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想当年鳌拜功高盖世,到如今折戟沉沙,是富有戏剧性和传奇式人物,因此倍加引起更多世人对他的关注与同情。短短的《智擒鳌拜》故事,反而成为民间口碑的最好酵母。鳌拜本人历史,在康乾以后诸朝满族故事中被日益丰富起来。


    满族说部的生命力和文化价值,向来能够最生动揭示某些英雄人物的坎坷命运和神秘历程。满族传统说部《鳌拜巴图鲁》的传世,恰恰便是最典型的杰作。此说部开篇便深情地述说,努尔哈赤建州部初兴时一段鲜为人知的艰难创业史。 为了自身利益,努尔哈赤和费英东设计分化和结交蒙古上层头领,争取一致反明。鳌拜之父卫齐大玛发受命,潜身投靠蒙古科尔沁部,以智慧的口舌和忠诚的献身,赢得明安贝勒的信任,其将身边侍女赐嫁卫齐为妻。鳌拜兄弟便这样降生在蒙古大草原,全书由此展开了鳌拜波澜壮阔的往事,听众们也自然而然地被吸引入故事旋涡之中。满族说部,最大限度地迎合了民众对鳌拜的猎奇心理,将鳌拜这个人物从小蒙医巫闾山歪脖妈妈护佑、 拜圣僧学艺、与“辽东一支虎”祖大寿家族的姻缘、只身勇夺觉华岛、皮岛大败毛文龙、率八旗兵直捣大明京师德胜门、清太宗皇太极赐名“鳌拜”等等传奇经历,汇聚成书,传播于世。所有这些身世和坎坷经历,在大清好长一段时间里并不为人们所知,直到鳌拜被康熙制服死于狱中,这位英雄的前世生平才一一被人们传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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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族说部《鳌拜巴图鲁》得以广泛传播,与清代皇室对鳌拜的重视也有密切关系。 康熙圣祖玄烨,既有叱咤风云、威武不屈的性格和精神,又有远见卓识、奖惩分明的秉赋。他虽然嫉恶如仇,但对祖先勋业建树有卓越功劳的人,从来褒奖有加。孝庄太皇太后喜欢回忆往事,多次在公公、宫妃、答应中,讲述鳌拜身中利箭如剌猬、杀敌如虎护太宗,深情犹在给康熙帝留下烙印。据萨布素将军回忆,康熙二十一年,康熙帝东巡吉林,接见吉林将军巴海和副都统萨布素时,为抵御北方罗刹的凶悍南侵,激励八旗将士秣马厉兵抵御外侮,忆起我大清立国之艰辛,言中竟提到了鳌拜此人:“虽有忤逆,皇太后常念其勇耳。”又据萨布素将军回忆,康熙帝还一往情深地说:“朕宠爱者英雄也。 为我大清社稷视死如归之人,皆朕最崇仰之巴图鲁。罗刹犯边嚣嚣,盼有霍去病驰骋疆场。常思有鳌拜挺身而出,朕至今系念耳。”康熙帝处置了鳌拜,又最早在众臣中屡屡提及鳌拜。康熙五十二年,念其旧劳,追赐“一等阿思哈尼哈番”,由从孙苏赫袭。雍正朝赐祭葬,复一等公世袭。

乾隆四十五年改“袭一等男”爵,子孙承袭。特别值得提及的是鳌拜子孙不辱祖德,对鳌拜故事的弘扬也起到了圆融作用。自康熙五十二年颁旨复鳌拜巴图鲁声誉,被籍没沉寂了四十余年的瓜尔佳氏原望族,重新号集残散族众,鳌拜从孙苏赫率众匍匐涕泪叩谢宫阙,然后徐行郊野拜天祭祖立庙,重塑一等阿思哈尼哈番鳌拜尊像,僧道齐来诵经,阖族焚香盛祭九日方收。苏赫勤奋忠厚素有壮志,叩访街邻官宦废寝忘食,为撰书族史乃至咳血亦不知歇息。鳌拜家族为激励自己的子孙后代,每逢祭祖或鳌拜忌日,都要焚香敬酒,日积月累留下众多鳌拜的轶文轶事。此外,通晓大清国史的文武重臣,有不少人非常敬慕鳌拜家族喜讲鳌拜,尚有一些吟咏鳌拜的诗文传世。

    满族说部《鳌拜巴图鲁》能够留传下来,应该感谢吉林一批满族文化有心人。1983年夏,我从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化研究所贾芝先生身边进修归来,遵照他与诸先生指导和要求,投入东北地区满族古文化遗存的系统调查。 我们首先便从本省乌拉街满族镇入手,在该镇聂司马、旧街、韩屯、北兰等满族聚居村屯,与满族诸姓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月余,结交了傅忠周、关忠煜、关柏荣、关世英、罗汝中等许多知心好友。满族著名说部《鳌拜巴图鲁》、《松水凤楼传》等,就是通过结识他们而得以了解并熟悉的。据满族著名人士罗汝中先生介绍,《鳌拜巴图鲁》是他青年时代从两位热心人口中学来的。一位是他的本家族萨满太爷,绰号“罗秀才”,在伪满时期就是当地出了名的文化人,空闲时好给族人宣讲家族里发生的陈年轶闻古趣,其中就有鳌拜巴图鲁的沉浮遗恨。青年时代的罗汝中,不仅爱讲鳌拜巴图鲁,而且希望能探求更多鳌拜轶闻,有志成为再一个“罗秀才”。凡事皆属机缘,他出于民族情结,特别是对鳌拜巴图鲁的由衷敬仰和崇拜,结识了吉林江城人称“刘铁嘴”的“遗老”刘福来老先生,早在同治末年至宣统年间,便在京师天桥下坎一个书肆里说书卖口艺,最拿手的段子就有《鳌拜巴图鲁》。


已经出版的《满族传统说部》丛书

    20世纪70年代,罗汝中很擅长做群众鼓动工作,每到歇工时就常给生产队老少爷们讲一段评词,像《三国演义》、《水浒传》等等,有时还把他的拿手好戏《鳌拜传》讲上几段。罗汝中怎么会讲《鳌拜传》呢?原来罗汝中在幼年的时候,常听他的妈妈讲娘家人传下来的《鳌拜传》。罗汝中妈妈的娘家人指的就是罗氏女,也就是“刘铁嘴”的三夫人。罗汝中凡事用心,又访问到“刘铁嘴”在蛟河的一位弟子唐福顺,外号“唐大胖子”,俩人交情甚厚。 罗汝中又将唐福顺的好段子也学到一些,使《鳌拜传》内容丰满许多。我曾为了解满族说部《鳌拜传》 传承与故事细节,赶到蛟河镇探访福顺老人。据老人回忆,当年在吉林江城和师傅在一起的时候,见到“刘铁嘴”师傅还有不少文字材料,多是他最后的心爱妻子罗氏女誊抄的,其中包括一些书和帐簿,后来都散失殆尽。唐福顺先生 1983 年冬去世。

    我在乌拉街满族镇调查中发现,当地满族人家也与黑龙江省瑷珲、宁安、依兰及吉林省珲春满族聚居区民俗传统相似,素喜族中讲述故事。关于《鳌拜传》的传讲,在旧街的许明达、燕德林、赵文金,北兰的罗汝中、罗治忠、关士英等,都能谈叙成章,互有千秋。罗汝中和许明达一度把说部看成是“封建糟粕,三十来年不过问不敢说”,大部分早都遗忘了。关士英是北兰当地著名文化传承人,擅讲书,口才好。该家族谱书就记载其家族最早为满洲瓜尔佳氏镶黄旗,后分拨正红旗。但他们始终认为与鳌拜巴图鲁是同宗,总为鳌拜打抱不平,也特别喜欢讲《鳌拜巴图鲁》。

1984年7月,在乌拉街满族镇关晓颜镇长的鼎力帮助下,我在北兰村大队安排和组织了民间故事会,唐福顺、许明达、燕德林、关士英、罗治忠都参加了此次活动。会上首先请罗汝中老先生边回忆边述说重要环节,燕德林、关士英、罗治忠众位故事家补充。本说部便是在罗汝中讲述基础上,关士英、罗治忠等人丰富而记录下来。1988年,在吉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年会上,我讲述过此次收获。在汪玢玲等诸先生鼓励下,我将早年讲给王慧新之父王万桐先生一家的《鳌拜巴图鲁》故事内容和我存留的笔记,进行认真汇总整理。2003年,在吉林省文化厅满族说部编委会的积极重视下,由王慧新精心整理成书。在此更令我怀念已故的罗汝中、关士英、罗治忠、燕德林等诸位师友,这些满族说部的忠实哺育者和传承人,是他们火热的激情激励着我。《鳌拜巴图鲁》问世,实现了他们的夙愿,我坚信他们会在九泉之下感到欣慰的。
2011年10月1日来源:《东北史地》2013年第2期 富育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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