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族先世女真人原是散布于明朝辽东边外的一个小民族,17世纪初迅速崛起,建立了清国,并改族号为“满洲,。1644年,清国征服北京,成为满族人入主中原,统治包括汉族在内的众多民族的开始。
一般认为,当时内地人口至少在l亿以上,而入关的满洲人充其量不过二三十万。满族人以如此悬殊的力量对比,在短短时间里取得摧枯拉朽的胜利,的确是异乎寻常的。满族统治中国长达270年之久,她的强盛之路与统治之术,开疆拓土所取得的伟业以及给后世留下的辽阔版图,同样令人瞩目。因此有诸多的政治家、军事家、史学家乃至普通百姓,对清国历史尤其清前史产生极大的兴趣。
关注清史不能不关注满族史,关注满族史离不开对满文文献的研究,因为正是在满文文献中,存储了有关满族和清朝最原始、可靠同时也最隐秘的信息。这一点,对于研究满族肇兴史和清前史的学者来说,具有尤为重要的意义。然而,由于解读早期满文文献的特殊难度,相对于清史、满族史的累累硕果而言,学术界对早期满文文献的研究始终比较滞后。最近,我们终于欣喜地迎来收获,北京社会科学院满学研究所所长、锡伯族学者赵志强先生所著《<旧清语>研究—满洲早期的语言与文化》(北京燕山出版社2003年版),积十数年焚膏继暑之功,成洋洋70万言的一部专著,从而把我国学者对于满族语言的研究扎扎实实地向前推进了一步。
清代满语和满文叫作“国语”“国书”,又称“清语”“清书”“清文”。统治者把“国语骑射”作为本族文化的核心加以阐扬,为此出版了一大批解读、诊释、研究满语的工具书,《旧清语》是其中有影响的一部。
《旧清语》全称为《实录内摘出旧清语》,乾隆朝殿本,共一函十四卷。何谓“旧清语”?简言之,也就是满族人在清初曾经普遍习用而随着时间推移逐渐语焉不详的旧口语。《旧清语》从前三朝满文《实录》和《加圈点字档》中一共摘出807个冷僻词句,并用通行的满语加以解释。在清朝诸帝中,乾隆帝大概是倡导编纂满语典籍最不遗余力并且身体力行的一位,对清开国时期“满洲旧档”(满文老档)的大规模整理工作就是他在位时完成的。同样影响深远的还有大型辞书《五体清文鉴》的纂修。不过,世事流迁,在人关后的百余年里,满语语汇已发生不小变化,在吸纳大量新语汇的同时,不少陈旧的词语逐渐蒙上了历史的沉滓,以致对满语耳熟能详的乾隆帝对一些旧语也惜然不知了。
有一次他看到“durbenderahu(众人惊惧之意)”这个词,因不晓其准确涵义而传谕大臣查明后尽快具奏。也正是在弘扬“满洲旧道”的形势下,《旧清语》才脱颖而出。乾隆帝谕旨编纂《旧清语》的初衷,只是为了便利满洲皇室贵族大臣研读满洲旧典、谙习满洲旧语、惜守满洲旧俗。然而令他始料不及的是,到了200余年的今日,《旧清语》作为一部包含满族早期历史、文化、风俗、语言丰富信息的珍贵典籍,日益受到研究者的重视。
多年以来,学术界对《旧清语》已进行过一些有益探索,成绩显著的当推日本前辈学者今西春秋,所撰《<旧清语>译解》一书,由日本天理大学作为《东方学纪要》第3辑于1969年出版。该书作者用罗马字逐条转写“旧清语”,对其释解用日文对译;为增进对“旧清语”的理解,复将前三朝《实录》和《满洲实录》中与之对应的汉文句逐条录出。此外,还对一些“旧清语”作了初步的考释。
在前辈学者基础上把对《旧清语》的研究深人进行下去,是志强先生多年来的夙愿。作为锡伯族学者,他对满语的熟通几乎达到视同母语的程度,加之长期从事满文档案整理研究的学术背景,在研究满族早期语言方面具备了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志强先生一向以资料扎实、作风谨严、研究深入见长。本书包括绪论和考证两大部分。绪论部分重点论述《旧清语》的编纂原则、内容特点,对前三朝《实录》、《加圈点字档》与《旧清语》的关系,也作了认真的梳理和说明。
考证部分共12章,分别与《旧清语》前12卷各条相对应。今西春秋研究《旧清语》,因看不到前三朝《实录》满文本,只能与汉文本对照,失误在所难免,留下了永远的遗憾。本书作者因有条件充分利用前三朝((实录》满汉文本,故所得结论当更为坚实。作为全书重点,考证部分无疑是作者用力最多处。作者并未将研究局限在艰深的语言学范畴,而是旁及历史、民俗、民族等多个领域。这无疑是本书的一个特点。如作者对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九月清太祖努尔哈赤攻打叶赫时祷告词(39页)、万历二十五年叶赫、哈达、乌拉、辉发等四部酋长誓词(41页)的考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明末女真(满洲)的旧俗。又如对“senggi some”一词,通过对语源的探索,指出其本意为“撒血”,而汉语的“献血”则是“饮血”义,进而说明了满汉风俗原本不同,前人却往往习焉不察(60页)。清太祖、太宗在频繁的征战中,对被征服人口或者“编为户口”,或者收为奴仆。那么,“编为户口”的确切涵义又是什么?《旧清语》对“yooni hoigon arafi”一句的解释是“即‘列入户口册’之言”。作者根据对《清文总汇》、《增订清文鉴》、《满洲旧档》诸书相关内容的考察,认为当时未必有编造户口册之举,所谓“编户”,似乎只有组织家庭的意义(47页)。此外,有关人物、事件、典章名物、风俗习惯的考释尚多,不再列举。可见本书不仅是一部满语研究的优秀成果,对满族史和清初史研究也足资参考。
熟通多民族语言,是本书作者的一个强项。作者考释满语词语,除了与蒙、汉语比对,还把锡伯语纳人研究视野,进而从更广阔的范围揭示了满语与其它民族语间交汇融通的复杂关系。
《旧清语》作为一部乾隆皇帝“钦定”典籍,在当时无疑具有权威性,但从今天观点看,在体例上却多有可议处。如:名为“摘出”其实并非如实摘出,尤其对原文较长者,往往随意删改,难免导致歧义,以至有令读者不知所云者。又如所录长句,有些并非“旧语”,或为当时俗语,或为畜牧、攻战术语,或为汉语格言俗语译文。如卷一“senggi gese senggi tucime”一句,意为“饮血献盟”,属当时习俗,本身并无新旧可言。另外,((旧清语》意在维护“国语”的特殊地位,对满语中习见的汉文化侵润现象竟取一味回避态度,对汉语借词如jidurame(嫉妒)、yengke(银锞)之类均不明指,甚至自造新词直接替换。对于《旧清语》的这些问题,本书作者都进行了认真地考辨。
总之,志强先生的《<旧清语>研究》,既是一部专业性很强的语言学力作,又因包含有关满族早期社会历史、文化风俗的丰富内容,而为满族史和清前史研究者所关注。这也正是笔者先睹为快的理由。在早期满语比较研究方面,仍有很大发展空间。如康熙年间成书的《御制清文鉴》就包含了大量满语旧语的珍贵资料和释解,如何将康熙((清文鉴》与乾隆《旧清语》的研究有机结合起来,仍是一个新课题。另外早期满语与明代女真语、蒙古语关系密切,在这方面中外学者虽有耕耘,但如何从总体上把握这种关系并理清其脉络,也是一项有待深究的课题。凡此种种,都有待更多学者的积极参与和合作。
作者简介:刘小萌(1953一),男,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史学博士,主要从事清史、满族史研究。
来源:《满语研究》2003年第1期
《实录内摘出旧清语》,十四卷,又名《实录内择出旧清语》、《旧清语》等,清傅恒等编著,清乾隆年武英殿刻本。半页6行,每行9至11字,字数不等。白口,版心依次有满文书名、双鱼尾、满文卷次和页码等项,四周双栏。页面28.1cm×17.7cm,
版框20.1cm×13.8cm。14册,1函。
这是清国唯一的一部以新满文词语解释古旧满文词语的满文注解词典。该词典主要摘录清太祖努尔哈赤、清太宗皇太极和清世祖顺治皇帝《实录》中含早期口语成分、意义转变较大或具有习惯用法的古旧满文词语,用乾隆时期经过规范的新满文词语加以注释,主要收录专有名词和一些短语、短句等。虽是注解词典,但其注释方法不尽相同,有些词语比较古今的词义和用法,还有些只解释其中难解的词语,而与其相关的词组和短句则作为解释该词的例句。
这部词典当时只刊印了80部,乾隆皇帝赏赐给部分王公和满族大臣,以供他们学习使用。该词典还是一部按照时间先后为顺序收录、编排有关资料或词语的“时序词典”,约收录814条旧满文词语,词汇量虽少,但它是辅助阅读清国早期文献的工具书及反映满族语言文化发展演变的重要资料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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