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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0月23日星期六

赵东升:我的家族与“满族说部”


满族说部是国家级第一批518项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第一批《满族口头遗产传统说部丛书》也已经出版,对挖掘、保护濒临消亡的民族民间文化遗产非常重要,是全体满族同胞的一件大事,也充实了东北亚通古斯诸民族的文化宝库,定能放射出耀眼光芒。

    满族是一个具有几千年文明历史的古老民族,它的厚重历史和灿烂文化历来为海内外所瞩目。从远古的肃慎到现代的满族,中经挹娄、勿吉、(革未)(羯)女真各个时期,每次变革都给这个民族带来阵痛,每一次分化组合也都给这个民族带来质的飞跃。伴随着这种新陈代谢的变革,产生了大量的“乌勒本”。这个民族用讲述“乌勒本”这种方式记录历史,还原过去,给后世留下一些真实的记忆。“乌勒本”的本意就是讲古、讲祖先、讲过去,这在没有文字的时代是难能可贵的。

    从传承或搜集上来的大量满族说部来看,其中蕴藏着十分丰富的历史文化内容,亦能觅到这个民族发展变化的蛛丝马迹。笔者传承、整理的《扈伦传奇》等,或许就能说明这个问题。

一、祖系渊源

    我是海西女真人的后裔,本姓纳喇。追本溯源,始祖生于元末,创业在明初,至今传下二十四五代,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先人传说,祖上原为金朝完颜氏,完颜宗弼(兀术)为始祖,惜无谱牒可证。我们族谱起于纳齐布禄,据说,从完颜宗弼到纳齐布禄,中间尚隔七八代。另知女真人有以地为氏的习惯,纳齐布禄的曾祖名叫倭罗孙,这是他们迁居该地后改的姓氏。因此,我们的家谱上有“倭罗孙姓氏”的记载。到纳齐布禄时始改为纳喇氏。《八旗满洲氏族通谱》说,纳齐布禄被蒙古兵追赶时,问其姓,“随口应之曰纳喇氏,遂相传为纳喇氏云”。此说不可信,改姓更名,不是简单的事。据家传史料所讲,纳齐布禄改姓是因他在纳喇河滨自成部落,以地为氏,这符合女真之俗。

    约在明永乐四年(1406),纳齐布禄在族人的帮助下,建立了一个势力不大、领地不广的小小政权,称“扈伦国”。从我家族保存的家谱来看,纳齐布禄传子多拉胡其(清史称尚延多尔和奇),多拉胡其生二子:长撮托,次佳玛喀(嘉玛额硕朱古),王位由次子佳玛喀继承,长子撮托被派往长白山自成部落,称“长白督部额真”。佳玛喀生四子:长都勒希(都尔机、都尔喜、都里吉),次扎拉希(扎尔喜)、三速黑忒(苏赫德、舒和德),任明朝塔山前卫左都督,四绥屯(瑞吞),亦任都督,其后别为哈达部,哈达汗万(王台)即其孙。

    我们是都勒希后裔。都勒希生三子:长额赫商古,次库桑桑古,三古对珠延继承王位,我们为古对珠延之后。古对珠延生二子:长太安(辽宁发现其后裔家谱记为泰洼堪,《八旗通谱》记为台费喀),次太兰继承时扈伦国沦亡。

    太兰子布颜,取消扈伦国号,扩建乌拉城,改称乌拉国,时在明嘉靖四十年(1561),我们是布颜之后。


    布颜生六子:长子布干(布罕)继承贝勒,次布勒希(布尔喜)、三布三代(布三太)、四布云(布准)、五吴三太(武山泰)、六博克多(布克敦)。我们是布干之后。
    布干生三子:长布丹、次满泰、三布占泰。满泰继承乌拉国贝勒,生五子,女阿巴亥为努尔哈赤大妃,生多尔衮兄弟。满泰卒,布占泰继兄为乌拉国第四任国王。他先后娶了努尔哈赤两个养女和一个亲生女儿为福晋,最终还是被他的岳父击败了,万历四十一年(1613)正月,乌拉国灭亡。
    布占泰为纳喇氏第九代,在位十八年。我是布占泰第十世孙,从纳齐布禄算起为第二十代,谱系一脉相传,六百年来从无间断,为满族群体中渊源最久而且有谱系可凭的一个氏族,这在满族内也是绝无仅有的。
二、乌拉王的后裔

    布占泰共生八子六女。八子身世基本清楚,六女仅知一女萨哈林,许配给叶赫贝勒金台石第三子沙浑,约定于万历四十一年(1613)正月十五送到叶赫成婚,未及送出而建州大兵已到,之后此女下落不明。

    布占泰八子,《八旗满洲氏族通谱》和《乌拉哈萨虎贝勒后辈档册》均记载较详。但两者有个根本的不同点,就是《八旗通谱》是在官方授意下编纂的,存在硬伤,似有回避事实、伪造历史之嫌。笔者在专著《布占泰传》里已做了较详的论述1。《八旗通谱》卷二十三《乌拉地方纳喇氏》中有些语焉不详、扑朔迷离之处,当后世了解到真相时,对那些权威性的历史文献自然要产生怀疑。事情果然如此,《八旗通谱》颁行二百五十多年以后,布占泰后裔珍藏的纳喇氏家谱—— 《乌拉哈萨虎贝勒后辈档册》终于公之于世,与此相关的一些问题随之迎刃而解。同时,我们家族秘密传承的关于祖先事迹的传说故事(“乌勒本”)也在陆续披露,从前违禁的东西都成了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布占泰长子达尔汉(又作打拉哈),清初携兄弟及族人归顺,编入正白旗。太宗崇德七年(1642),参加围困松山俘获洪承畴之战,继而随多尔衮入山海关,大破李自成农民军,以功授骑都尉,晋二等轻车都尉世职。他还以都统衔任正白旗佐领,管理原乌拉王室成员。他是布占泰诸子中为清朝效力并立有卓越功勋的代表人物,同时也是乌拉纳喇氏家族中一位较有影响的穆昆达2。他于清初主持了乌拉亡国后第一次祭祖修谱活动,制订了《档册》,创立了《满文谱图》,立下了家规,传下了“祖宗佚事”。他生二子,传到四代以后,与家族失去联系,至今下落不明。布占泰次子达拉穆,被指定为乌拉国王位继承人,授台吉。在灭亡乌拉国的“癸丑之战”中城陷自杀,后其子孙定居北京。

    三子阿拉木,《八旗通谱》下载三代而失传。

    四子巴颜,五子布彦托(勃彦图)后世不详。

    六子茂莫尔根出任过佐领(正白旗),因娶了爱新觉罗氏之女,爵赏贝子,其子孙在宫内任职。
    七子噶图浑,任正白旗佐领,后升巴牙喇(护军)参领,子孙兴旺。

    八子洪匡,《八旗通谱》无记,清史不载。然而,他就是我们纳喇氏赵姓满族的直系祖先。

由于他起兵反抗努尔哈赤被抄家灭族,清朝讳之,为隐瞒历史真相,诸书皆不提这件事。可是,清初达尔汉等人纂修家谱时,如实地录入了洪匡一系,还是用满文记入的。《洪匡失国》的说部故事,也就从此传下。祖先规定,代代延续,不准失传,也不准公开。

    洪匡为努尔哈赤养女所生(所谓公主所生),其福晋为努尔哈赤孙女,据说是褚英之女,生二子:长子乌隆阿,次子布他哈,我纳喇氏赵姓满族即是乌隆阿的后人。乌隆阿为纳喇氏第十一代,为了生存,改姓氏为赵,也曾被误认为伊尔根觉罗氏。他传十子,第八子倭拉霍,生五子,第五子五格(十三代);五格生三子,第三子凌福(十四代);凌福生三子,第三子德英(十五代);德英生四子,第四子富隆阿(十六代);富隆阿生二子:长双庆(十七代);双庆生二子:长崇禄(十八代)。崇禄(又名国瑛)生三子,次子继文(十九代)。继文(焕章,号竹泉,松江居士)生一子东升(二十代),即我本人。


三、“乌勒本”的传承

    乌拉纳喇氏是个具有六七百年、传承近三十代的名门望族,又经历了数次兴衰与沧桑巨变的时代转折,传下大量的逸闻和秘史。“乌勒本”是满族一种保存祖先事迹的有效形式,大约于金初就产生了。史载:“女真既未有文字,亦未尝有记录,故祖宗事皆不载。宗翰好访问老人,多得祖宗遗事。”“天会六年,诏书求访祖宗遗事,以备国史。”3说明在没有文字的年代,祖宗遗事是凭老人口传得以保存的,这就是在满族及其先民中世代流传的“乌勒本”。“乌勒本”为满语(女真语),意思即“家传”、“家史”、“讲古”、“英雄传”。清代后期到民国初,受到“评书”的影响,原本内容单一、形式简单的“乌勒本”经过传讲人的艺术加工,而变成了首尾相接、情节曲折、内容丰富的传奇故事,因而也就演化为“传统说部”。应该说,“满族说部”是“乌勒本”的传承与发展,而不是“乌勒本”的变异。

    “满族说部”反映了满族真实的历史。它的内涵原为“满族人讲满族事”,不允许外延。传承的形式也有严格的规定,族内传承,也包括父子、祖孙、兄弟传承。纳喇氏赵姓满族同其他氏族的不同之处是限定在极小的范围内单线秘传,不准中断亦不准外泄,始终处于高度警惕和保密状态,因为它传的“祖宗的秘史”,在清代是十分忌讳的,像《洪匡失国》、《扈伦传奇》这类说部,是冒着极大风险才得以保存并传承下来的。

    万历四十一年(1613)乌拉国灭亡之时,努尔哈赤在乌拉城中欢庆十日,编户万家,收缴了乌拉国宫中所有册籍,而典章文献全被付之一炬,辟乌拉城周围为“虞猎之区”,令布占泰第八子洪匡为“布特哈”贝勒4。未料到十年之后,洪匡举兵反抗,仅几日就被剿灭,洪匡自杀,二子脱险。三十年之后,即清顺治九年(公元1652年,农历壬辰年),由乌拉王室直系家族重修宗谱,纳喇氏老谱也重见天日,女真文、汉文原谱被保存下来。据此,诞生了用满文书写的《谱图》和《档册》,之后多次续修均依此为据,至今还传有清代纂修的满文谱图。

    我们家史“乌勒本”的传承,流传于明末,形成于清初,纯属家族内部传讲的“先人事迹”。自从发生“洪匡事件”,洪匡本人自杀,家族亲信被株连,更激发了乌拉纳喇氏的极大愤慨,二百多年间,仇恨之心有增无减。为使子孙永不遗忘,传下了《洪匡失国》这一说部故事,同《扈伦传奇》中的传说并列,作为乌拉纳喇氏的秘史。

随着时代的推移,“乌勒本”的传承人几乎都是文化人,有的在清朝做官,很容易接触文书档案和文献史料,所以传下来的“乌勒本”要比最初接过来的丰富得多。可是有一点难能可贵,那就是忠实于历史,即使涉及祖先事迹,也直言不讳,该一是一,该二是二,无论是功是过,如实讲述,以警后人。《扈伦传奇》的内容有“南关佚事”,对同宗的哈达也持批评态度,而讲自己直系祖先乌拉王室的种种劣迹也毫不留情地予以揭露。这一点,比起那些美化自己、歪曲别人、文过饰非的胜利者们的境界要高得多。反过来说,“扈伦四部”是明末女真内部争斗中的失败者,汲取失败的历史教训,剖析自己的缺点也是勇气可嘉的。

以上两个说部的传承脉络是,第十辈图达里(布占泰之兄布丹之子,时任镶白旗副都统)、达尔汉(布占泰长子,洪匡之兄,系二等轻车都尉,都统衔正白旗佐领)、阿布泰(布占泰二兄满泰贝勒第三子,都统兼佐领)、茂莫尔根(布占泰第六子,贝子,多伦歌歌旗佐领)、噶图浑(布占泰第七子,巴雅拉参领世袭佐领)等人传下,十一辈乌隆阿,十二辈乌达哈、喜才、索色、阿郎阿、倭拉霍、倭乞利、舒佰分别继承。能够传下来的,有乌达哈后人传到二十辈经保(大萨满)和倭拉霍后人传到二十辈东升,即我本人。其他有的传到清末(如倭乞利、索色后人),而有的因无文化人,传来传去传丢失了,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倭拉霍,乌隆阿第八子,粗通文墨,识满汉字,迁居远离乌拉古城北五十里之罗锅屯(今名罗古村),生五子,第五子五格(十三辈)传伊子凌福,再传德明(五品官)、德英(十五辈),德英传十六辈霍隆阿、富隆阿(笔帖式),下传十七辈双庆(字子渔,五品官);双庆传长子崇禄(八品委官、清亡改学中医),十八辈崇禄传伊孙东升即我本人。另,霍隆阿传侄孙云禄(小穆昆),云禄死于土改,无传。

在我小时候,有一位族祖常海经常到我家,同祖父崇禄先生商讨一些事情,有时还拿出本子,说到伤心处他们还长吁短叹掉眼泪。我当时幼小,什么也不懂,以后他就不来了。等到我长大懂事,祖父向我传讲的时候,特别提到了那位常海的身世。他是四始祖索色的后人,清朝时任佐领兼骑都尉。他的父亲来寿,二品副都统,在战场上救过吉林将军长顺,同宣统皇后婉容有点渊源,所以“满洲国”初期在宫内府任过职,不久辞官隐居。我祖父告诉我说:常老爷(指常海)和爷爷一样,都要把祖先事迹代代传承下去。四太爷一支有常老爷,九太爷(倭乞利)一支有富老爷(富克锦、骑都尉兼云骑尉,亦是十八辈)5,别的支就很难说了。后来我才明白,他们都是“乌勒本”的传承人。




四、祖父崇禄先生

我祖父崇禄先生汉名赵国英,是一位历尽坎坷、自强不息的传奇人物,一生阅历丰富,见多识广,而且思维敏捷,多才多艺,工书法,擅诗文,精通满汉语言文字,对俄语、日语、朝语、蒙语也略晓一二。他生于清光绪四年(1878),卒于1954年,寿76。他原本是我曾祖父五品骁骑校双庆的长子,却于光绪三十年(1904)二月初一过继给我三太爷喜明为嗣。喜明之父霍隆阿(笔帖式)是双庆之父富隆阿(笔帖式)的同胞长兄,他们都是“乌勒本”的传承人。这样,两支的传承使命就都落实在他一个人的身上,担子自然加重,无怪他对我期以厚望。

我祖父崇禄先生生三子,长子福荫夭折,我父亲德荫为第二子,汉名赵继文,字焕章,号竹泉、松江居士,生于清光绪三十三年丁未(1907),卒于1943年端午,寿35。父亲文质彬彬,为一方才子,工诗词,善书画,写一手好文章,留有遗作《竹泉集》和临摹“成亲王”体《归去来辞》楷书一册。他本来是传承人,我祖父精心培育,不料因文字惹祸。有一天夜里伪满警察突然搜查父亲住宅,抄去了一些书籍和文本,据说要定“反满抗日”的罪名,父亲因此得病不治而亡。事情虽然没再追究,可搜去的东西不予退还,我们也不知道他都写了些什么。所以,我的叔父长荫(汉名赵继学,字贯一,中医师, 1910-1997)一直反对我从事写作,他也不肯接受祖父的传承,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文字取祸”、“有害无益”。因此,在我们家族传承多代、时间长达二百余年的“乌勒本”,我就成了唯一的继承人,因为我是单传,上下无兄弟。

祖父故世是在夏季。当时我正在外地学习,接到祖父病危通知,赶忙往家里赶。那时交通不便,没有汽车,有少量“拉脚”的胶轮大车(用马拉),一天也只有一趟。我没有赶上,只好步行回去。相距一百多华里,得起早贪黑走一天。不料途中下起大雨,河水猛涨。河是松花江一条支流,平时水不大,架木为桥。那次木桥被冲走,我望着汹涌澎湃的黄色巨浪不敢过,在江边一个破旧河神庙里蹲了半宿。待次日天晴,河水消退时过河。傍晚赶到家中,祖父已停在了西炕沿下,我没有送终。这时,我止不住痛哭起来。在场的人怕把泪水滴到遗体上,把我劝开。原来我家族有一说,“活人眼泪不准滴到死人身上”,好让老人清净地走。安排后事的是我一个堂祖父恩禄,对我说:“你爷爷走之前,让我告诉你,要你照他以前说过的办,别的没嘱咐啥。”我明白,这是让我继承他的遗志,传承“乌勒本”。

当时颐挥斜硎臼裁?暗中下了决心:“我一定做到。”所以,几十年来,不管在何种环境下,我将全部业余时间用在记录、整理、抄写“乌勒本”资料上,并且多方寻访“扈伦四部”后裔,考察“扈伦四部”遗址,研究“扈伦四部”史料,撰写有关“扈伦四部”的文章和专著,按着祖父生前提到过的线索,寻找有关知情人,足迹几乎跑遍东北三省高山大川、土堡古墓,只要有“纳喇氏”的信息,哪怕远在千里之外,我也一定去探访。黑龙江的佳木斯、桦南、勃利、汤原、通河、依兰、方正、呼兰、双城、五常、阿城、绥化、铁力等市县;吉林的通化、四平、延边、吉林、松原等地各县市,辽宁的大部分县市,都有我的足迹。我也找到一些远支家族和《纳喇氏家谱》。为找到满泰后裔而专程去宁安拜访著名的满族文化专家傅英仁老人(他是说部的重要传承人),还先后访问过乌拉部后裔吉林乌拉街的赵文福、赵振升,辽宁灯塔小红旗的那乾中,沈阳东陵观音阁的那宝金,抚顺市的那久祥、那伟;哈达部后裔辽宁清原大孤家的那恩波,抚顺的那连城,铁岭凡河寨的卜德斌;叶赫部后裔本溪市的那世垣,辉发部后裔辽宁庄河光明山的那振文,九台市石克特力氏石文尧、石清耀等。



五、家传“说部”目录与内容

“说部”一词的出现,是清末以后的事,原来的名称是满语——“乌勒本”,往往讲唱的故事内容单一,主要在本家族内部流传。后来,知识型的传承人受到评书、章回小说、子弟词的影响,把“乌勒本”升华为说部。说部既保留了“乌勒本”的内容,又充实某些情节,使之成为日臻完善的大型讲唱艺术,同时也由封闭的传承形式变为公开的民间艺术形式,走向社会。随着清朝的灭亡,我们家族传承的部分违禁内容也得以解放,不再担心有被追究的危险,我家传承的本子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演述就说明这个问题。

我的曾祖父、祖父不仅是“说部”的传承人,本身也在创造说部,依他们丰富的经历为素材,创编了几个本子,并且公开传讲。




1.《扈伦传奇》的传承情况


《扈伦传奇》是我经过整理确定的书名。它是由三个“乌勒本”组合而成,基本都是祖先传下来的民族历史和家族秘闻,其中也含有部分民间传说。它不是“扈伦四部”历史的再现,只能是“扈伦四部”的逸闻传说,有历史,但不是历史。笔者整理时,基本上忠于原貌。我也发现其中有的与史实不符,也未予以改动。笔者整理“说部”有一条原则:一不往历史上靠。二不往文学上靠。严格按照“部”的特点整理,避免再创作。为了尽量保持“原汁原味”,对传讲错的也不予改动,一仍其旧。

“扈伦秘闻” 主要讲述我们祖先创建“扈伦国”的经过以及乌拉国布占泰灭亡的原因。

“南关佚事” 因明末女真哈达部在开原东南、广顺关外,明时称为“南关”。南关哈达是扈伦纳喇氏的分支,由塔山前卫演变而成。哈达与乌拉同宗,但两部关系并不和谐,加上哈达首领们不施仁政,在女真中树敌,自身又腐败,这样一个政权灭亡是难免的。祖上传讲哈达历史时,也是持批评态度。当我调查哈达纳喇氏后裔时,他们只对克什纳都督有好感6,而对哈达部的掌权者无好印象或毫无印象。

据先人讲,扈伦国时代,纳喇氏第四代二祖扎尔希率部属移至开原东南广顺关外哈达地,其子倭谟果岱统一哈达境内各部,建立一个女真满洲国,并修筑了都城,这就是哈达部最早的都城,地在清河东岸,今八棵树附近,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平原城。现在古城虽已夷为耕地,但城基、护城河、瓮城、角楼依然可辨。城内地势起伏,高阜处应为建筑遗址。从形制和规模来看,证明哈达初建时势力是很强的。然而倭谟果岱不仅没能统一女真各部,也没有挽救扈伦国的沦亡,他的儿子早死,遗一孙返回祖宗故土,落脚于吉林东北之宜罕山,并改姓为伊拉里氏,脱离了纳喇氏家族。哈达又走向分裂,群龙无首,混乱加剧。

这时风雨飘摇的扈伦国,靠着塔山前卫支撑。塔山前卫是由塔山左卫演变而来,时已建寨于吉林附近的山上,都督克什纳,其父绥屯为塔山左卫速黑忒都督之弟,他们都是扈伦国主都勒希(都尔机、都里吉)的同胞兄弟。他们最初都在江北,蒙古入侵,速黑忒战死,绥屯率残部返回并建寨于“开原边外四百里之混同江”附近的山上,称塔山前卫,绥屯子克什纳为都督,用速黑忒的敕书入贡,冒名顶替速黑忒,引起个别家族成员的不满,堂叔巴岱达尔汉夺权,刺杀了克什纳。克什纳都督第四子王中逃到哈达地,重整哈达部,并在哈达城的东山(依赤哈达)上建城一座,这就是哈达山城。如今山城保存完好,没有遭到大的破坏。王中后来因胜而骄,失掉民心,被部下刺杀。王中子年幼不能治事,于绥哈城(今永吉县大绥河附近)迎回克什纳长孙王台(王中侄)到哈达主政,正式建国称汗。这是明代东北地区建立的第一个女真人汗国(扈伦国仅称贝勒),在当时影响是很大的。不料王台胸无大志,帮助明朝镇压女真人,子孙更是不肖,争权内斗,很快灭亡。王台强盛时,在距山城二十里的清河岸边,依山建一座城堡,即哈达新城。同时,在紧临新城的山上,又圈筑一道石城,置宫室殿宇。新城在今辽宁清原县李家台乡,遗迹尚可辨识。就在这新旧两个城内,发生了一系列荒唐离奇的故事,因此传下《南关佚事》的“乌勒本”,说明纳喇氏祖先对哈达的倒行逆施也是深恶痛绝的,传讲“乌勒本”来批评他们,以警后人。

“叶赫兴亡” 讲的是明代塔鲁木卫海西女真建国称王并由盛到衰的历史传说故事,叶赫地在开原东北镇北关外,所以又通称为“北关”,同开原东南广顺关外的哈达毗连。叶赫与哈达是两个长期纠葛、无法分离的女真部落,他们互相残杀,内斗不已,双方斗得筋疲力尽,伤了元气,灭亡在所难免。“南关佚事”和“叶赫兴亡”虽然是两个本子,但内容基本一致,只能是各有侧重。

“叶赫兴亡”在我传承的近十个“乌勒本”中,是我最为关注的一个本子。它不仅内容丰富,故事性强,意境深远,还有很多不为世人所知的秘闻,有不少与明清以来官私史料相悖之处,几乎包括了叶赫、哈达、辉发以及建州女真的全部历史传说。叶赫在“扈伦四部”中最后一个灭亡,灭亡的过程又异常惨烈,可是叶赫的家族又成为清朝的重臣,最后由叶赫纳喇氏两朝太后掌政,导致清朝灭亡,应验了叶赫贝勒金台石被杀前对努尔哈赤说过的话。7

从历史意义上讲,只有叶赫灭亡,才能说明女真民族走向统一,这为后来皇太极改女真为满洲奠定了基础。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东海女真三大主体族系8,吸收、包容部分他族民众,就是今天满族共同体。

从上个世纪60年代初,我就侧重整理这个本子,原始本记述得比较凌乱,多属提纲式的,整理时颇感费力。我先后整理成两个本子,第一个约15万字,定名《叶赫兴亡传》,接着又整理第二个本子,书名《东华外史》,约25万字,纳入了“南关佚事”内容。两个本子都是章回体,那时我就打算把“叶赫兴亡”、“南关佚事”和“扈伦秘史”三个本子合成一个大型说部《扈伦史话》,后因爆发了“文革”而中断。最初我的想法是,虽然下工夫整理,但不打算公之于世,留做家传,交给后人。我认为没有一个宽松的社会环境,是什么事也干不成的,当时的当务之急,是养命安身,克服困难,夹着尾巴做人,以待时机。

因为有这样的资料和经历,后来,我搞海西女真,即扈伦四部史研究时,并不局限于明清以来官方文献,而主要依据私人著述、田野调查、家传史料,通过比较研究,对照官修史书,找出疑点,发表个人见解和观点。这在当时恐怕不为一些专家学者所接受,但是到后来,我也看到一些这方面内容的专著,相关部分他们也使用我的说法或引用我的观点。我知道,一个新问题的提出,从不理解到被认同,需要一个过程、一定时间。当然,分歧争议也在所难免,那都属于学术范畴。

1990年春,现已故世的东北师范大学明清史研究所教授、著名清史专家薛虹先生找我商量,他同日本学术界约定,于同年秋冬之间在中国召开一次“清先史国际学术研讨会”,苦于拿不出新的东西。他说看过我的文章,很有突破性。他说:“你是扈伦四部的后裔,肯定有些家传,可不可以为这次会议写点东西,作为会议散发的材料?”我问了内容、形式、文字量和交稿时间,他说最好拿出一本专辑,具体情况让李澍田跟我谈。李澍田教授当时是吉林师范学院古籍所所长、“长白丛书”主编,办有学术刊物《长白学圃》,他给我的范围比较宽,没有内容、形式的限制,只要是“扈伦四部”内容,什么形式、体裁都可以。他在来信给我交底的话是:“文无定法,只要言之有据,论之有理,皆是佳作。”他的话让我产生错觉,我立时改变了一贯奉行的不外传的信念,决定利用这次会议的机会推出说部。

两个多月后,我拿出了《扈伦研究》手写稿,包括《探踪》、《文献》、《逸闻》三部分,重点附上《叶赫兴亡传》,全书超过35万字。《长白学圃》特辟“海西女真专辑”全文刊载。令我失望的是,我抱有很大希望的《叶赫兴亡传》未予发表,只公布了回目,并附上“待刊”字样。

事后,我找到李澍田,往回索原稿。他说,稿子先放那儿,以后要用。结果,不但未用,就连收入“长白丛书”出版时,也仅仅使用《长白学圃》刊发的影印本,“兴亡传”并未纳入,后来再去要原稿,丢失了。李先生退休后,我也找过继任者刁书仁先生,他说没看见,古籍所找不到。他让我还是找李澍田,别人不清楚。就这样,这部说部书稿彻底消失了。1995年8月,我去哈尔滨机场迎接日本文化考察小组时,老朋友细谷、加藤也曾提到过《叶赫兴亡传》的事9,问我什么时候能发表,我真是哭笑不得。

“兴亡传”说部稿的丢失,是一大损失,幸亏我整理过两个本子,尚有《东华外史》在,这次“满族说部”项目整理《扈伦传奇》,我就是使用《东华外史》的本子,否则,损失就更大了。


2.《洪匡失国》——绝密的家传


《洪匡失国》是记入家谱上的题名,但对《洪匡失国》的内容却只字不提。然而,“洪匡失国”是清初发生在我们乌拉纳喇氏家族中最重要的事件,我们祖先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因此几百年来不能忘怀。

在乌拉国布占泰执政时期,同建州女真努尔哈赤联姻,先后娶了爱新觉罗家三位公主为福晋。大公主额实泰生一子名洪匡,为布占泰第八子。明万历四十一年癸丑(1613)富尔哈决战,布占泰失败,乌拉国灭亡。十几年之后,洪匡举兵反抗,做一次死灰复燃的努力。由于力量相差悬殊,仅仅几天就被平定。洪匡虽然逃过江北,但自缢于哈达山上。洪匡妻为努尔哈赤孙女(长子褚英之女),生二子,长乌隆阿(谐音乌拉),被从乱军中救出,更名改姓隐居在其父洪匡自杀之地,在今九台市东界之松花江岸边,传下了赵姓满族延续至今。自清初就传下了《洪匡失国》的说部故事,作为祖先秘史,严禁外传,规定只有在烧香办谱时由穆昆达或大萨满在神堂传讲(一般为1到3天),平时不准讲述。除此,每当过年除夕夜,家长可以在祖宗案前对家庭成员、儿女子孙做简单的讲述,听过之后就算了,不准对外透漏,也不准提问。

我祖父记载这个文本是在清亡之后,在清代是不允许用文字记述的。我调查过所有乌隆阿后裔,没有一家有文本记录,仅是口传,有几支甚至连口传都不存在了,仅记得“洪匡失国”这一词语,对内容全然不晓。

我祖父崇禄先生故世十年之后,我们家族恢复了烧香办谱祭祖习俗。这是自清亡后的1914年(甲寅)修谱之后中断了半个世纪之久的又一次大型的烧香办谱活动。当时主持这次活动的是我家族唯一在世的大萨满经保。他是纳喇氏第二十辈,我之族兄,当时已85岁高龄。他是二始祖乌达哈后裔,是我家族世代传承的大萨满。因为在当时萨满跳神已不被允许,怕被认为搞迷信活动,所以简化了祭祀程序,“背灯”时10,只象征性地跳了“白脸神”11,“放大神”的项目未敢进行。再说,老萨满已85岁高龄,五十年来未烧香办谱放大神,怕出现问题不好收场,还怕政府干涉。正因为如此,纳喇氏赵姓家族的萨满跳神仪式失传了。事后虽然传教了三个青年“学乌云”12,传下了满语《神本》,但是没有实践的机会,仅能掌握一点跳白脸神的表演形式而已。

那次办谱最大的收获是,由于不能进行完善的跳神活动,须把主要议程放在传讲“乌勒本”上。在神案前,大萨满经保向全族演讲“洪匡失国”的全部经过,族人多当故事听,我却做了记录,因为我祖父生前就很关心这件事。这是我们家族的血泪史,是在清代谈虎变色的一段秘闻。我听到如此完整的说部故事还是第一次,可以说,也是唯一的一次。之后,除了我本人,再也没有人能讲这个完整的说部故事了,在家族中和社会上,我也就成了唯一的传承人。如今,禁忌当然已经解除,顾虑也已打消,纳喇氏赵姓家族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公布这段鲜为人知的历史公案了。所以,在没有整理这个说部之前,我已用“逸闻”为题向社会披露这个说部的故事梗概。经过多年的踏查考证,我们已发现了洪匡的葬身之所,就在松花江岸边的哈达山麓,也就是他自杀之后就地掩埋之地。无怪乎几百年来,烧香办谱必祭“八太妈妈”坟,老人只告诉是祖先,何许人讳莫如深,原来的秘密就在这里,怕泄漏真情!

我整理《洪匡失国》这个说部是心情沉重的,又是非常慎重的,先人的秘史,大白于天下,此其时也。

 3.《白花点将》


吉林市乌拉满族镇北古城内有一座“白花点将台”,关于这个土筑高台的来历,有一个脍炙人口的民间故事在松花江沿岸流传了几百年。解放前差不多家喻户晓,人人皆知,近半个世纪以来,知道的人越来越少。早在元朝时代,就有杂剧《百花亭》,明代有《百花记》,二者内容一致,表述的都是白花公主筑台点将的故事。不过,在长时期的流传中,出现了不同版本,内容反差很大,真伪难辨。对于白花公主其人,说法更是奇离,莫衷一是。有的说是金太祖的小女儿,有的说的是金兀术的三妹,有说是金代海郡王的女儿,还有的说是扈伦国始祖纳齐布禄的女儿。甘肃省泾川县有个完颜氏聚居的村落,他们供奉女神“圣母娘娘”,传说是金太祖阿骨打的小妹白花公主。不管哪个传说属实,都证明白花公主可能实有其人,并对当时与后世产生了一定影响。从清末诗人、吉林大书法家成多禄先生的诗中可以得到证实:“乌喇部13,贝勒家,层楼复殿飞丹霞,粉侯昆弟夸兀术,雌将风流说不花。”14从他把兀术和不花(即白花)联系在一起,说明他也认同白花为金朝公主之说。

我手里有两个《白花公主》的版本,一个是家传,一个是我在家乡和祖居地进行调查搜集得到,两个版本内容相反。以说部故事中的主要人物巴拉铁头为例,一个本子说他是陷害忠良、里通外国的奸臣,被白花公主识破,当机立断,把他除掉。一个本子说他是辅佐海郡王父子两代的三朝元老,忠心耿耿,由于识破了一个篡夺权位的阴谋,被奸人设计诬陷,白花公主中计,误杀了巴拉铁头,所以松花江岸边传下“白花公主一十七,巴拉铁头死的屈”的民谚。巴拉铁头实有其人,乌拉古城北二十里的三家子村江岸边,至今尚能找到巴拉铁头坟的遗址。

关于白花公主的结局出现三种说法:一说战斗中被蒙古兵火箭射中,被火烧死;一说她打退敌人之后,嫁夫生子,福寿绵长;一说她从敌军中闯出,逃奔远方,永无音信。

我计划整理的是其中一个版本,如果时间和条件允许,打算几个不同的版本都整理出来,以免失传。


4.《碧血龙江传》


这是我祖父以其自身经历、亲见亲闻自编自讲的说部故事。

1900年“庚子事变”,八国联军侵入北京,沙皇俄国出兵18万,分6路占领东三省。是役,盛京、吉林两省皆不战而降。黑龙江抗俄拒敌是在署理将军寿山的主持下,爱珲副都统凤翔首当其冲。15 抗战虽然失败,二人殉难,但他们不畏强敌、为国献身的民族气节鼓舞了几代人。我的祖父崇禄先生时在爱珲前线凤翔军中,目睹了这一整个历史过程,又搜集一些军中逸闻传说,回来后撰述一部《碧血龙江传》到处传讲。可以说,他的这本说部,大部分是以亲身经历写成的,分上下两部分,上部讲“海兰泡屠杀华商”事件、“江东六十四屯惨案”、“火烧爱珲城”、“北大岭阻击战”到凤翔战死一系列重大事件,下部讲寿山将军被朝廷出卖,在走投无路的形势下愤而自杀的全过程。

因为成书时在清光绪后期,涉及一些历史重要人物,当时他们还都在世,因此使用一些化名。全书约60万字。上个世纪60年代初,我同上海文艺出版社约定,改写为50万字的长篇历史小说,稿未写完而“文革”爆发,便放弃了。到了1999年春夏之交,文化界某位朋友将这部书的内容推荐给一家出版社的总编,据说该出版社要出一套有关“庚子俄难”百年纪念的图书,让我把书稿交给他们。鉴于十年前《叶赫兴亡传》遗失的教训,在没有得到承诺和保证之前,我是不会轻易交出任何书稿的。这次我准备下大力气整理,恢复其原貌。

以上四个长篇说部,是第一批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在编目录,也是吉林省文化厅合同约定保护项目,我将努力争取来完成。如果时间允许,我还想把没有提交到非物质文化遗产在编目录的几个说部本子整理出来,因为都有一定的史料价值和艺术价值,当时之所以没有列出,是怕精力有限,不易完成。它们是:

 《辽东烽烟》 讲述甲午中日战争辽东陆路战场清军抗敌保国的故事。中日在朝鲜发生军事冲突,战火扩大到辽东地区,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奉调出兵,特邀他的好友富隆阿参加军务,委以总理粮台重任。富隆阿,依尔根觉罗氏,字甲三,光绪壬午科举人。我祖父崇禄先生时年17,以乡亲的关系,随富隆阿在辽东前线呆了一年,得到一些军事情报。后来,富隆阿把他在军中的日记交给我祖父,让其传扬辽东战场实况,祖父据此整理成《辽东烽烟》一书,自己也传讲。其内容多是世人无法了解的秘闻,有的还是禁止传播的隐私。

《庚子秘闻》  “庚子之变”前后朝内和宫中的秘闻。讲述端王为使儿子早日做皇帝,同慈禧密谋打算废除光绪,不料引起国际风波,列强干涉,反对废主。因此,慈禧和端王仇视列强,利用义和团排外,才闹出杀教士、攻使馆,引出“八国联军”攻占北京的闹剧。此书内容系我曾祖父双庆于北京“那三大人”府得到的朝野流传的马路新闻,虽非正史,但有某种参考价值。

《五官地轶事》  “五官地”为清朝内务府属下的一个皇庄,计五个屯子,故名“五官地”,由打牲乌拉总管衙门管理。我的曾祖父双庆公和祖父崇禄先生都曾负责管理过该处一切事务,“五官地”中好些人物他们都认识,清亡后有的和他们还成了朋友。祖父经常讲“五官地”的见闻,我曾做过记录,整理出七八万字的本子。

《白马捎书》 讲渤海国时,大氏王族分裂渤海,割据乌苏里江东岸,建立“苏统国”,铸造“宽永”钱的故事。渤海公主绿罗被困苏统,将实情写成血书,藏在坐骑白龙马的鞍子里,放马过江报信,而绿罗自杀身死。可惜这一传奇故事仅留下片断,如不整理,恐怕要失传了。

六、与说部相关的几个问题

说部一词的使用,并不是清代或现代才有,早在晋隋唐宋就已出现,小说、平话、传奇以至于志怪、笔记、随笔、偶记之类皆可归入说部范畴。最初,对说部的界定比较模糊,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后来就比较明晰,章回小说、评书之类成为说部的基本形式,它是由文人撰著、艺人传讲或传唱,作为一种民间的艺术形式而走向社会的。满族说部则不然,与之有本质上的不同。满族说部是在“乌勒本”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只允许讲本民族、本氏族、本家族的故事,同时也是家族传承、讲根子、讲祖先的历史,讲本民族或本氏族的英雄人物,不许讲别的。有些说部内容,还不准公开,不准对外,只在本族内传承,和一般意义上的民间说部艺术是两码子事。所以,它具有一定的民族性和地域性,不是像武侠小说、言情小说、历史小说等谁都可以讲唱的。从它传承范围如此狭隘来看,更增强了它的神秘感和价值观。所以,满族说部同章回小说、评书形似而神非,有的只是借用了评书、章回小说的形式为载体,而评书、章回小说却无法涵盖满族说部(乌勒本)的内容。如果不是随着时代的改变,社会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满族说部为何物,这就是时代的进步,藏在民间的满族讲唱艺术得以放出异彩,为世人所瞩目。

这里有一个关键问题,也许有人会问:有的说部长达六七十万字甚至上百万字,都是传承下来的吗?其中有多少“原汁原味”的东西?如何理解“原汁原味”,原先怎么传的,以后怎么承的,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这就是“原汁原味”吗?如此理解是狭隘的、片面的。人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不可能一成变地传留下来,包括文化和艺术。满族说部,有的故事传承数代,最多有十代之久,历经数百年,应该承认,每传一代,就会有一次改动,文盲型的越传越少,因为他记住多少传讲多少,有的传了几代就传没了。而知识型的会越传越多,因为他还有个加工升华的过程,能把简单的故事情节系统化、形象化,并且记录成文本、加工创造,这也是保证说部长久流传的一种有效手段。所谓的“原汁原味”,那就是在传承、加工、发展过程中,原来的故事情节不变,人物属性不变,语言风格不变,地域特色不变和宗旨不变,再一个就是族内传承方式不变,因为有些历史事件和人物活动只能在族内传承,外人是不知道的。

再就是语言问题。诚然,原来是用满语讲述,随着满语的濒危,早已改用汉语,道理很简单,如果不能适应时代的发展,墨守成规,自然会被历史淘汰。满族说部正是适应了语言的变革,才能得到传承、保护和发展。有人说,满族说部不是满族文化,因为使用的是汉语。这也同近来有的所谓“学者”提出的“东北文化是汉文化,不是少数民族文化”类似,理由就是使用的是汉语汉文。把语言文字同文化混为一谈,既是无知,也属偏见,不用深入探讨,这只是个常识问题。语言文字是载体,是工具,人们可以利用它传播文化,交流信息,而文化不仅仅局限于语言文字,应该说它无处不在,有相当一部分文化可以不用通过语言文字来表述,如剪纸、绘画、雕刻、音乐、刺绣、编织、泥塑等等。满族说部是满族口头文化艺术,它原来使用的是本民族语言,当这种母语濒临消亡的时候,满族知识型传承人没有让这一口头文化遗产一朝俱尽,而是采取补救措施,改用了流行不衰的汉语汉文。语言文字变了,满族的特点未变,说部的性质未变,满族的精神风貌仍然跃然纸上,仍把满族文化表现得淋漓尽致,怎么能说满族说部不是满族文化呢?

满族说部的几种类型,如“窝车库乌勒本”(神龛上的故事)、“包衣乌勒本”(家史、家传)、“巴图鲁乌勒本”(英雄传说,本氏族、本民族、本家族的),都是文人创编、艺人讲唱的评书、鼓书、章回小说等无法介入的。反之,离开了满族历史生活的本质内容,再好的评书也不是满族说部。

对满族说部的传承与整理,也是一个提高、升华、充实、完善的过程。就拿《乌拉秘史》、《南关佚事》、《叶赫兴亡》、《洪匡失国》等涉及氏族和祖先的历史来说,最初达尔汉、图达里、阿布泰、白塔桂等人怎么传讲的已无从知晓,我的祖上十一辈的乌隆阿如何传承的也不得而知,继承者包括倭拉霍在内的十二辈八个始祖,倭拉霍的继承人十三辈五格等人有无文化知识,受没受过教育都无法搞明白。但我们这一支,从十四辈凌福,十五辈德明、德英,十六辈霍隆阿、富隆阿兄弟,十七辈双庆,他们都是满汉精通、学识渊博的知识型传承人,又是清朝官员,很容易接触文献档案,对说部进行加工,这在他们那个时代就已经开始了。我祖父崇禄先生不仅传承充实说部,自己也在创造说部,到他这已经形成了规模。据说我父亲赵继文先生也整理过文本,惜被伪满警察搜去,我们并没有看到是什么内容。

到我开始传承、整理说部时,在不违背原传承宗旨的前提下,做了必要的调整,使之更加完善,应保留的东西尽量保留,如语言、故事情节、人物面貌、满族风俗习惯、历史事件等,全部保留,就是与史实、文献不符也不做改动,保持“原汁原味”。比如《扈伦传奇》这部书,是三个本子综合而成,我只是做了衔接,加了回目。《扈伦秘史》、《南关佚事》、《东华外史》(《叶赫兴亡传》的改写本)总计约40万字,但在使用“东华外史”时我没有用改写本,而是尽量回忆原“叶赫兴亡传”的记录本,同时把补进“东华外史”里有关萨尔浒大战的情节全部删掉(约2万多字),因为原始本里没有,而且也与扈伦四部历史无关。我在接受采访回答这一问题时是说过“扈伦传奇”原始本有十几万字,是我祖父以讲故事的形式分多次讲完的,我整理《扈伦传奇》时加入“南关佚事”和“叶赫兴亡”,总计30多万字,加上增加的回目、补入调查后的诸如家谱之类的资料,就成了40多万字的、一部完整的说部故事了。大概采访者没有完整记录我的原话,或者我当时没有说清楚,因此出现一点小小的误差。16


在我看来,整理满族说部,值得注意的是,一不要往历史上靠,不要把它变成历史教科书,因为它是民间口碑的历史;二不要往文学上贴,不要把它搞成文学作品,因为它是民间艺术,带有田野风格的粗犷性。更重要一点,不要追求刺激,把它搞成戏说。一沾上这类恶习,那么满族传统说部就会变质,失去了它存在的价值。

  注  释
    1 见《满族文化研究丛书》,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 2006年。
    2 穆昆达:族长——编者注。
    3 《金史》卷66《乌野传》。
    4 “布特哈”:虞猎之意,所以乌拉城又叫“大乌拉虞”。
    5 富克锦之父贵升(十七辈),振威将军,新疆平叛时阵亡。他是这个家族二百多年来品级最高的,但朝廷抚恤旌表时,误为依尔根觉罗氏。
    6 克什纳,扈伦始祖讷齐布禄四世孙,明嘉靖初任塔山前卫都督,后死于家族内讧,他的后裔在清河筑城建国,称哈达部。
    7 据传叶赫贝勒金台石受刑前,对努尔哈赤说:“我生前抗不了你,死后也不会放过你。无论叶赫传下一男一女,早晚必报此仇!”亡清之慈禧、隆裕两太后,均为叶赫后裔。
    8 东海女真在《明史》及明代汉人的“见闻录”等私人记载中,皆称野人女真,在东北地区,特别是吉林、黑龙江两省的满族人中,至今仍称之为东海女真,因其当时地处“东海”(日本海)岸边原为中国领土的今俄罗斯远东地区而得名———编者注。
    9 细谷良夫,日本仙台东北学院大学教养学部教授、文学博士;加藤直人,日本东京大学历史系教授,二人皆参加了1990年的“清前史国际学术研讨会”,我们在那次相识,之后有过通信联系。
    10 “背灯”,即“背灯祭”,是满族传统的家祭仪式之一,在晚上将灯烛全部熄灭后进行———编者注。
    11 没有“真神”支配行为,只是模拟下神动作,叫“跳白脸神”。
    12 挑选、培训萨满——编者注。
    13 乌喇:也作乌拉——编者注。
    14 《成多禄集·乌喇古台歌》,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 1989年。
    15 爱珲,今作爱辉,本文依照作者原稿,未作改动——编者注。
    16 高荷红:《满族传统说唱艺术“说部”的重现》,《民族文学研究》2007年第2期。




吉林乌拉国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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